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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新浪專欄 品圖 郭現中(南方都市報首席記者)
  2014年最後一天,上海,外灘。
  擁擠,寒冷,驚恐,呻吟,掙扎,死裡逃生。這是我給這特別的一天的註腳,也將是未來無論多久都無法抹去的深刻印記。
  這本是一段說走就走的短期旅行,經不住朋友的一再召喚,我預定了31日上午的飛機,元旦當天晚上歸來,而完全沒想到我會在黃浦江邊置身於生死之間的命運漩渦,成為一場劫難的經歷者和見證者。
  31日黃昏,南京路,一齣地鐵站我就被上海的寒風擊中而連打了幾個冷戰。看看離零點的新年倒數還有幾個小時,我和朋友就找了家江邊附近的小餐館吃飯聊天,躲避風寒。轉眼到了23點,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就一起出門經北京東路往陳毅廣場走。這個時候我們才發現去往江邊的人流比之前見面時多了無數倍,整條大街都被擠滿,摩肩接踵,每一步都前進地很艱難。
  等到終於到達陳毅廣場,才發現這裡的人流密度經過四方擠壓已經大到不可思議,之前不久還在瑟瑟發抖的我此時已經出了一身的汗。因為離倒計時的時刻越來越接近,急於登上景觀大道的人群有了些焦躁的情緒,涌往樓梯的力度也越來越大。我們幾乎是被裹挾著往前走,想回頭都不能。抬頭往樓梯口看,同樣是一大群急於離開的人流又要往下走,兩股力量交匯的樓梯低處終於發生了擁塞。
  周圍開始有了孩子的啼哭聲,我也感覺到了來自前後左右緊貼的力量在急劇加大。當我們來到距離事發地點只有五六米的時候,有幾個年輕人逆行貼著牆強行沖了出來,一直念叨著要走的朋友見我執意要上去,便不由分說的轉身加入了他們的行列,留給我一句多保重就消失在立刻合攏的人海裡了。
  那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我可能身處險地,再想要走已經完全不可能了。前進和後退都停止了,大家僵持在那裡,用身體承受著四周持續涌來的壓力,連呼吸都開始有些困難了。此時我接到了另外一個朋友的新年問候電話,我卻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我有點緊張,人太多了,我擔心一會可能會發生踩踏”。
  是的,我很準確的使用了“踩踏”兩個字,沒想到幾分鐘後就一語成讖。
  這時候不僅僅有孩子的啼哭,女人的尖叫也此起彼伏。我開始後悔我剛纔為什麼沒有趁機離開,但也知道那沒有什麼用。我打量了下四周,三面都是人,只有左邊是一堵三米多高的牆,下麵有個垃圾桶,離我不遠。少年時和伙伴們在廢墟間翻牆越脊的經歷讓我估量著我應該可以上去。而事實證明瞭我的判斷,跳上垃圾桶再撐了一下欄桿就很順利就上去了。
  等我站定了再回頭看,整個擁堵區域都很清楚的展現在眼前,人員的密集程度還是超出我的預估,多到讓我不寒而慄。看到我通過垃圾箱能上去,下麵立刻有人學著爬上去並伸出了手,我和周圍的人合力拉上來好幾個。就在這個時候,23:33分,樓梯最下方的人群中有人倒地了,周圍的人都試圖去幫助他們站起來,但是緊接著又一波人浪從上方洶涌而來,更多的人被埋下去,尖叫聲呼叫聲甚至都來不及離開口腔就被第三波人浪迅速淹沒,變成了含混的嗚咽。
  我意識到一場災難降臨了。那些埋在人流下的人們此刻正面臨著死亡的威脅!我清楚地看到下麵的警務人員第一時間就投入了救援,但是人被死死地壓著,根本就拉不動。只有上面的人員疏散並起身,下麵的人才能救起,這是顯而易見的常識。我拼命地大喊“往後退”,但我立刻發現在那麼嘈雜的環境下根本沒人能聽到,於是我回身對周圍的十幾個同樣在嘶吼的年輕人喊道“大家來一起喊吧”。
  “往後退!往後退!往後退!”,很快,這句簡潔有力,指令一樣的口號隨著越來越多人包括下麵人群的加入而變成了一股聲浪。謝天謝地,樓梯上部還在繼續往下涌的人群終於意識到下麵可能出事了。下涌的趨勢很快停止併在樓梯頂部平臺疏散出一塊區域,傾覆壓倒的人們從上面開始被一一扶起。我覺得看到了生的希望,在褲腿上擦了擦緊張到出汗的手心。
  但是那希望和放鬆只維持了一秒鐘。再低頭往我的下方一看,剛剛還在呼喊還在伸手求援的人已經松塌塌的低垂在那裡,任由周圍涌動的人浪把他們帶得東倒西歪。等到所有被壓的還能動的人全部起身,就留下了他們無力的躺在冰冷的石階上,再沒有了生命跡象。親人開始呼喊,周圍的人還有警務人員立刻開始了心臟按壓,只是一切都是徒勞。
  絕望的哭喊四下彌散開來,只是沒有傳出多遠,就被周圍看不到這一切不明就里的人們的新年倒數聲所淹沒,“5,4,3,2,1,耶!”。死者和他們的親人被迅速帶離,只留下滿地的鞋子,圍巾和依然在閃閃發光的牛角頭燈。而樓梯上短暫的空白,很快也再次被急於離開的人們鋪滿。
  新年,這個被那死去的36個人熱切期盼卻再也不會擁有的新年,就這樣無聲無息地來了。
  我無力地蹲坐在欄桿上,傻獃獃地坐了很久。剛剛經歷的一切讓我有些恍惚:我後怕,如果我再往前擠兩步,如果我沒有碰巧看到這個垃圾箱,如果我再晚爬上來一兩分鐘,我就可能是那堆屍體里的一個;我該慶幸麽,慶幸自己大難不死,劫後餘生?世界那麼大,可是我是怎麼就這樣說走就走地從廣州到了上海,到了外灘,到了事發的這幾十平米地方來的?命運翻雲覆手,強壯如我面對洪流也不過一粒草籽,只能仰望和接受,它帶我來此,但沒有帶我走。那好,我就繼續好好活,愛該愛的人,做該做的事。感激涕零。
  當新年的第一縷陽光照到我的臉上的時候,我已經寫完稿件,發送完所有的照片和視頻,無力地靠在窗臺上,點上一支煙,不抽,只看著不遠處的黃浦江默默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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